【师青玄中心向】解剑
呜呜呜太喜欢太太的文风了,把我们娘娘写的太好了。师青玄就是这么好偏偏有人总觉得他傻白甜什么的唉:-(明明他心思澄澈伶俐风流辣么可爱(委屈屈.jpg)
《解剑》
*首发微博师青玄超话,全文7K+
师青玄中心,微双玄
感谢阅读。
“久闻君有一柄宝剑,然未尝得幸睹之。”
“无以佩。”
“此话怎讲?”
“剑意胜长风,迢迢不可见,烈烈不可捉。”
“唯除鞘解剑,纵于天地,方知浩然真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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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近满月,海潮涨起涨落。
桅杆上一弧帆绷得似弦。夜风渐起,打翻灯火的影,水面上波光明灭。
甲板上坐着个人,斗笠罩着他整张脸看不真切,只能从摇晃的光里看见个清瘦的轮廓。他整个人窝在船舱前的一小块遮蔽下,一只手虚虚地搭在脚边,另一只手搁在膝上。黑蒙蒙的一片里,他睁着眼看着前边,云中月亮在他眼底浮浮沉沉。
船队在风浪里返行,灯火飘摇如草芥。
船舱门被打开了一扇,一个青年男人探出头来。他举着灯,走出舱门几步才照见了甲板前边坐着喝冷风的白衣人。
他迈出去几步,大声喊。
“老风!别在外边待着了,快进来!”
他伸长了手里的灯,又转回头,像是在和屋里的人说些什么。
呆坐的那人肩膀一抖,像是刚从梦里醒来。他坐直了,从那过大的斗笠下边探出小半张脸,侧过头扯着嗓子应道。
“哎!这就进来啦。”
说罢,他静坐了几秒还是缓缓站起身。许是坐得久了,站起来直觉两条腿有些麻木。他手里提着盏灯,一深一浅的朝里边走。
海浪拍击着船身两侧,站在门边的人生怕他走得不稳跌了,欲伸出手去接。白衣人想摆摆手说没事,然而另一只手始终藏在袖子里没能伸出来,只好对着男人笑笑示意。
他们一前一后地矮身进了船舱,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。橘红的火光照着屋内,风浪被隔在屋外。
被喊老风的年轻人顺手把灯给放下,长榻上的两三个人顺势往里边挪了挪,给他腾出个位子来。
他坐下,取下斗笠抖了抖袖子,双手放在膝上。火光跳动,映着他的脸颊两侧,能依稀看见些微湿漉痕迹。
“哎,半夜风就会小了,照常走就行了。”
他右手拨了拨炉子里的火,一边吸了吸鼻子。
坐他对面的高个男人点点头,对他说的这番话没由来的便相信了。而刚刚出门寻他的青年似乎不解,手伸到一旁的盆子里寻摸什么,嘴上奇道:“老风,你还会算风的止息啊?”
摸索了半天,青年从煮着温水的盆里寻出一壶酒来。这酒不比寻常的酒,常年出行海上的人都会备上两三这种小壶酒。这酒里又不完全是酒,添了些茶叶之类,喝起来提神。夜里航行总得有人守夜,喝上一两点也还能暖和暖和。而习惯了海上的人,不需这东西也精神得很,对出海没几次的年轻人倒确实是个新奇的好玩意儿。
他提着酒壶上的绳,对老风晃了晃。
“来点儿?”
还没待老风应他,方才那中年男人替他接了话:“我陪你喝点吧,老风从不喝酒的。”
老风抬起脸,略困窘地对他笑笑。
“我酒量不行,喝了要撒疯,怕闹着你们。”
说罢,他又垂下眼睫去看脚尖旁晃动的火舌。他脸上被捂出些红润来,瞧着没有方才那样冷白了。
那青年人饮完了一小碗温酒,咂咂嘴,一开口还是先前那个问题,仿佛对于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能有如此本领极感兴趣。
他凑上前,笑嘻嘻道:“老风,要不你把这本事也教教我呗!”
老风听了这话,当即哈哈一笑:“这我可教不了,你也学不来。”
“你凭啥这么确定我学不会?我在家里的时候,我哥经常说我脑袋瓜好使呢。”
那青年人不服气似的,眉梢上挑几分,满满的得意。
老风似乎愣了一愣,继而摇头晃脑,眼睛弯成一抹月:“哎,我说你学不了就是学不了,天生的!”
“凭啥啊?”
“凭我天纵奇才啊!”
“靠!”那青年人翻了个白眼,笑骂道,“真自恋!也就你会这么形容自己了。”
老风听了立刻反驳起来,拉长了声调为自己不平:“哎——我这可不是自恋,我这可也是我哥说的。”
说罢,他端坐在火炉前,双眼明亮,长袖一振,俨然一副神仙做派。那青年人转回他话里的味儿来了,当即笑着去挠他。
“小五啊,不是我跟你吹,我们老风,出海两年多,算风那是算的极准。知道为啥不?”
“为啥?”他侧头去看搭在他肩上的同伴,又灌了一小口酒。
“因为我们老风是神仙啊!”
整个船舱里的人都笑起来,众人闹成一团,盖过了火苗噼啪的声响。
夜深灯灭,船舱里的人都三三两两躺下了。先前嗓门最粗的男人出去守夜了,就剩小五和老风挤在一块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
“老风,你那腿......还会疼吗?”
他侧过身,语气里小心翼翼。半晌,才听见老风又轻又薄的声音传来。
“疼是疼......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呗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他在静默里翻了个身,双眼盯着头顶的一片黑暗,舔舔唇笑道。
不多时,他听见身旁的人翻动了几下,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那行。那我睡了啊,困得很。”
他“嗯”了声应道,眼睛却还亮着,盯着船舱顶,好像透过面前的黑瞧见了漫天星河。
师青玄抬起右手,在怀里摸索了片刻。手指触到一根扇骨,才仿佛安心一样阖了眼。
这已是第二个年头了。
自他从那一年皇城大乱里走出来,已然过了这许久。时至今日,他依旧记得那日的黑夜和滚滚坠落的天火,也依旧记得他执扇的手是克制不住的颤抖。他记得那时几乎是在逼着自己,就在火石即将落地的那一刻,他扇底猛然一掀,狂风平地起,火石倒转方向向天而去。而他在过后许久才后知后觉放下些微麻木的手臂,双眼通红。
或许是在那一瞬,他忽然无比清醒又真切地想起来,自己曾是个风神。这感觉既是久违的熟悉,又是无比的痛苦。他望向深不可见底的天穹,又低头看看手中复裂开的扇子,仿佛前一刻都是梦境。而如今一阵风把梦吹散了,他发觉自己脚下不是仙京云烟,是苍山人间。
“老风,原来你真的是个神仙啊!”
乞丐们在他身后惊呼道,他深吸一口气,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大吼:“废话!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吗。”
他手里紧紧捏着风师扇,被围在一堆乞丐中,胡乱又茫然地应和着众人的声音,血液里却前所未有的滚烫起来。
唯有那时,唯有风自他扇底无穷无尽地流泻而出,他才发觉四肢还是温热的。就如同此刻,唯有他触着了风师扇,才更坚信自己行于人世里,脚下每一方寸即是真实,是要走的路途。
或许是长风眷恋钟情于他,即便他全身上下毫无灵力,但风神的灵气仍然愿意吻过他这副皓月明玉般的骨和魂,未夺去那风师神格里本就印刻着的事物。
他身为凡人,得了灵力便可凭扇掌风。但他不愿借他人之物,于是他又发觉,自己对世间的风依旧亲近又熟稔,两指轻轻一捻,便知风之东南,甚至于起止之时。
乞丐里多半是老弱病残之人,但有副强健身体的人也不是毫无,只是这些人要么是样貌丑陋了些,要么是有些口吃之类的麻烦。但有气力就总该有口饭吃,天下的路这样多,总有他们这些人走的路。颠簸陡峭些都无所谓,得明明白白地活。
他师青玄的命总归不是卑微如石阶的。
他身为乞丐时曾搭救过个溺水的孩童,谁知第二日那小姑娘的母亲带着丈夫寻到了破庙跟前,竟要当面同他道谢。他急急忙忙从草堆里起身,听着对方一口一个“恩公”,不由一面挠挠头一面窘迫地笑。
而那妇人见了他,眼神里却仿佛是见着了故人一样的亲切,眼底闪动着几分欣喜。师青玄莫名其妙地眨眨眼,半天没从脑海里搜刮出一点印象,却看她朝师青玄身后打量了一眼,随即走到一旁和丈夫商量了什么起来。
师青玄还没想明白,就又见两人走了回来,仍旧是客客气气的。
“我瞧这里屋不避雨,墙不隔风,人又如此之多,长此以往不是办法。我家中有些生意是往水上跑的,缺些肯出力气的,小郎君要是不嫌弃,可愿意随我前去?”
说罢,那女人温和地冲他笑笑,眼角里竟有几分少女的奕奕神采。
他下意识回过头,见着乞丐们都往这边看。他心下明了,当即咧嘴一笑,爽快利落地点了头。
他长得瘦薄,但模样讨喜,一双眼看着就是机灵的。再加之他能辨风,对于出海的人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了。于是他便跟着一起出海,专门记些账目、替人辨风识路。
一年中便有大半时间是在海上度过,每逢中秋近了,就得往回赶。除却新岁,也只有这一日,不论天上人间,都得赶着和月亮一起归家团圆。
那些长明灯和从前无二,流光一般游上天中,烂漫如同璀璨星野。
从前每逢佳节,他定要寻来好酒,一醉方休。自他坠入凡尘成了和乞丐们一处,便寻不到酒了。即便有,却也是独酌,他也怕自己醉意上头,说出些不该出口的话来。而如今,也只有这时,他才敢碰一碰酒。借着酒劲和水光朦胧去看天,眼神迷离地找寻些什么。
他明白,他哪里都去不了,也哪里都能去。
夜过一半,往白昼走,风果然渐渐消息了势头。船行得平稳,东海之上白帆鼓满,是好风相送。
再看不见门缝外边的火光了。师青玄架不住疲累,上下眼皮不住打架,迷迷糊糊栽到梦里边去了。
船行至近海时是正午,太阳却抬得不高。日光被压在几片云下,天空显出欲沉之色,气流压抑得人有些喘不过气。
师青玄眯着眼看了看,从额上抹下一把汗。这个时节的天气,不该是这样闷热的。重重乌云压在海面上,仿佛只待一道雷劈下,随时就是一场狂风暴雨。
他前脚刚走进屋里,耳边就炸开一声巨响。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状况,便觉船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,他动作快,脚下不稳的瞬间便抓紧了门框。
顷刻之间,海面上雷电交加,疾风骤雨铺天盖地涌来。师青玄拼命探头向海面上望,后面的行船在浪中翻滚,仿佛随时就能被着风浪给吞没。
“都进屋!”
他扯着声音冲屋外吼,狂风吹得他发丝凌乱,在眼前胡乱翻飞。然而他声音还没出去多远,海面上又是一道惊雷坠下。整个船身又是剧烈晃动起来,船上一片混乱。这一次的势头甚至比前一次更为猛烈,几乎要将整艘船翻倒。
他没站稳,一个趔趄向前重重摔去,额角堪堪磕在船板上,苍白的脸上瞬间就淌下一道细细的鲜红。
他像浑然不知痛,一声不吭的又爬起来。他撑着门板,望见同伴从甲板前往船舱这边走,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险,半步不慎就要被推入海里。
忽然,一道沉闷的断裂声从头顶传来。师青玄自狂风里艰难地抬头去看,只见那原本高耸的桅杆竟从中间被折断了,白色风帆摇摇欲坠。桅杆轰然倒下,船尾处又是一阵巨响,甲板上呼声一片。
船身被风浪撕扯,雷声不断,电光轰然,似要将船从中劈开再沉入海底。天空呈坍塌之势,浓黑之色如瀑倾泻。
众人顶着狂风骤雨一步一步向船舱挪过来,师青玄整个人抵在门板上,从头到脚都被这狂风掀起来的浪淋了个透,他根本没功夫去擦眼前遮着视线的那一层水雾,他必须牢牢压着这扇门,不然一松手就有可能再也打不开了。
待船上的人终于一个个的进了船舱,师青玄才分出精力来重新向海面上的情况打量。他一抬眼,心中陡然一震。
海面上巨浪翻天,电闪雷鸣之势不退,反而愈加暴涨。但使他心中警铃大作的并不是可怖的风浪,而是他发觉蒙着视线的实则不是这暴雨,竟是一片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弥结起来的黑雾!
起初他一直以为是暴雨才涨起的水雾,而他此刻向天中望去,除了滚滚乌云和不时斩开云层的雷电,并未有一丝遮蔽之象。反倒是海上反常到诡异,他已经几乎看不见远处的海面和随行的船只了,就连滔天的水浪也看不太真切,除重重拍击在船舷的浪,他只能靠声音来感觉远处的汹涌和险恶。
“老风快进来!”
小五的声音响起,随即一只手拽住了他的。师青玄从思绪里抽回神,极快地进了船舱关紧门。小五坐在他身边同他说话,他像是没有听见。众人坐在舱内也是一脸愁苦和惶急,几个不常出海的少年显出十分的紧张,满头的冷汗直往下淌,饶是经验丰富的那几名老辈也觉得心如火燎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师青玄皱眉不语,苍白脸上浮现严肃的神色。
出海两年,他从未见过这样凶恶的风浪。更让他心神不安的是,他感到当下的情况不同寻常,似乎并不单纯是狂风暴雨带来的灾难,而是有更凶险的东西在暗地里潜藏,獠牙微张。
他正思索着,忽觉座下一斜,船身似乎猛然震动了一下,随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拽住了,竟然开始往下沉!
一时间,尖叫声不断,众人稳住身形间,有人颤抖着大喊。
“船、船底破开进水了!”
师青玄忽觉全身一冷。船若不进水,则说不定还能等这阵风雨过去,多熬一会。而船底一旦破开,海水便犹如万钧之力,撑不了多久就要被这海给吞了。
况且......他愈发感觉到事态不对,如今船并不是一味的在下沉,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船的底部,时急时缓,像某种毫无耐心的猛兽,更像极了海底潜藏着的恶蛟......
他猛然起身,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不由分说打开门跌跌撞撞冲了出去。
“老风!回来!”
他眼疾手快,出门的一瞬间便反手将门重重合上。此时雨势已减,狂风也已退去许多,但在没有狂风驱使的情况下,海上的浪依旧没有消退半分。他低着身形,扶着手边的墙壁艰难地向外面挪去。
此时已经几乎看不见随行的船队和远海的境况了,似有若无的黑雾渐淡渐浓,将行船圈入一个走不出去的牢笼内。
忽然之间,一道水柱自前方破海而出,那水柱凶恶狰狞如一条恶蛟,直冲九霄云天。
空中赫然破开一道吟啸之声,几欲震裂耳膜。
师青玄感到一阵冰封之意贯穿四肢百骸,他的嘴唇毫无血色,瞳孔颤抖着盯着那道恶龙般的水浪。
疾风骤雨,狂狼掀天,雾障已结,恶蛟作祟。
天劫。
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回想起来,这样的场景,不正和师无渡渡劫的那日一模一样吗?!他那时是凡人,无法驱使风来压浪,但身边有诸位神官,也总算是救东海的渔民于灾难之中。而如今他孑然一人,不要说救人了,就连自保都是另谈。
而师无渡已身陨将近三年,那时的天劫确实未能渡完,但神官已故,难道天劫不该也一同消散殆尽了吗?而且此等状况,也并非是天劫之象。天劫是神官的劫难,天生异象,斗法可破,可当下分明是邪祟作乱,恶蛟难除。
念及此,师青玄眼前不由浮现兄长的模样。眉目间狂傲睥睨,广袖翻飞。师无渡横在浩渺水天中,似遥遥看了他一眼。如此清晰,仿若可触的梦境。
他心头一酸,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。
“老风!你不要命啦!快点进来啊!”
小五从门里探出头来,青年人脸上布满焦急和些微惶恐,但却朝师青玄伸出手来。突然,他也说不出话来了,他指着远处如恶蛟的通天水柱,讷讷道:“这,这是什么?怪、怪......”
不待他说完,师青玄回过神来,不由分说地将小五一齐拽进舱内。他脸上明显镇定许多,而心下波澜翻涌。
巨浪和黑雾将行船围作孤岛,要想等到上天庭的神官有所察觉、再破开这雾障精准找到所有渔民,恐怕还需等些时间。但这些人都只是凡人,等不了了。
小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满脸的惊恐:“老风,刚刚,刚刚那个是什么?是什么啊?是不是妖怪啊?”
旁人听他这样问,也纷纷慌乱起来。师青玄也没打算瞒着,他抿抿唇,低声道:“嗯。是海底的恶蛟。此番恐怕要比之前凶险了。”
众人大惊失色,有的人已经开始念念有词,口中胡乱喊着些什么神官的名字。师青玄本凝眉不语,但他却分明在纷杂声音中听到了一句“水横天”。
他指尖微微抽搐,心顷刻横作冷剑。
师青玄站起身走到床前,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长条状的事物。他一甩袖口的水花,面对众人神情坦然:“求什么神!我这个神仙不正摆在你们跟前呢吗!”
船舱内霎时安静下来,众人看向他,看向他干净通透的眼底。那双眼里有一泓如神明般的灵光,正柔和而坚定地注视着他的信徒。
他眉眼一弯,眼角是如风的神采,而眼神无比的坚定。
小五动了动嘴唇,却没说出话来。他们看着师青玄一甩右手,这才看清,那是一把雪白的长剑,剑鞘银光凌凌,剑柄处坠着一枚碧玦。
他负了剑,转身露出一个灿然的笑。
雾障已经凝结成形,犹如不可破的虫茧,不可视物。师青玄抽落剑鞘,锋刃如霜雪。他提剑,极快的在自己手腕上一划,血珠瞬间渗出来。他低垂着眼睫,把手腕贴上冰冷的剑身。
此剑名碧落,是他飞升时师无渡连同风师扇一起给他的。只是他往日当风师扇更顺手,也未需要曾用剑来斩断些什么,所以几百年来,这剑从未出鞘。
而今他法力全无,但风师神格尚在。不可以灵力御剑,便只能以血唤之。
雪白的剑身触着了鲜血,顷刻间浮出一层淡淡的光华,但远不足以破开面前的雾障。
师青玄心下一凛,正当他复又提起剑时,一只更为冰冷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。那只手的主人手上一紧,将他整个人向后一带。
这动作一气呵成,他尚未反应过来,便已觉自己背后撞进了个有些温热的怀里。他立马挣动起来,却听得身后那人低声道。
“别动!”
这声音冷如寒铁,扣在他手腕上的力度也莫名熟悉起来。师青玄睁大了眼睛,半晌才缓缓转过身去。
他借着那人周身的灵光,于雾障里看清楚那人的模样。贺玄眉目依旧,一身皂色长衣几乎和雾融为一体。而那双眼里勾动着明灭的火光,望向师青玄。
他向后退了半步,讷讷道:“贺公子......你为何在这里?”
他清楚,东海为他哥生前所掌司,纵海域相连,掌水的亦有一个黑水沉舟,但一神一鬼,向来井水不犯河水。即便师无渡身陨后,二者辖下之地仍是泾渭分明,互不相干。
贺玄皱眉:“东海海底搅得不安分,水域向来相通,这动静太大,我觉出有异,只过来察看。”
师青玄恍恍然点头。须臾,他又正了正色,从贺玄手中抽出手来。他提着剑朝向后退去,轻声问。
“那,你能救这些人么?”
贺玄沉色片刻,道:“雾障不易破,行船散乱,我无法带这么多人出去。”
顿了顿,他又道:“这雾障太深,恐怕通灵也传不出去。”
他抬头,却见师青玄要转身向前去,当即一把拉住了他。
“你做什么?!”
“救人。”师青玄正色,眼神淡淡。
“胡闹!”贺玄厉声道,“你不过凡人一个,自保都难谈何救人!”
师青玄眼睫颤了颤,抿唇不语。片刻,贺玄又敛了怒色,沉声道:“当下只有我先想办法带你出去,再另寻他法救人。不然就算我破了这雾障,恶蛟难除,风浪也还是能让所有人命丧于此。”
然而师青玄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剑,他手腕上的伤口未凝结成疤,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。他眼神平缓,苦笑:“贺公子,我,我多谢你。”
“但这人,非得我救。这恶龙,也必须由我来斩。”
贺玄还要再说什么,却见师青玄从怀里摸出一把扇子。他垂首看了良久,遂将破损的风师扇递到贺玄面前。
“算我最后求你一件事。”
“代我收好它。葬好它。”
众生敬神,爱神,故信奉神。然有朝一日,可会否葬神?
他唇角掀起一抹笑意,双目明明。
船身还在不断下沉,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。贺玄望向前方,只见那恶蛟已然冲到船前来,滔天巨浪就要陡转而下。他当即结出法印堪堪扼住浪头,转身便要去拽师青玄,然而他转回目光去看师青玄,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了。
师青玄红着眼,苍白脸上冷意浮现,不知究竟是悲是怒。他猛然背过身去,颤抖的右手紧握着那把长剑。
狂风之中,白衣烈烈,黑发翻飞。
贺玄这一生,从前的那百年里,从未见过他这样的坚决和毅然。好像他这一转身,就长逝万里风,再也不会回头了。
那副柔软的皮表里,美丽且脆弱的东西太过于明显,所以锋芒敛于温玉。而剑鞘已破开,那嶙峋之风,竟执了三尺青锋,挽剑对天劫。
与他面前的浩渺人间。
舱门被打开,小五和渔民们站在风里,冲迷雾里大喊,却没有回应。依稀里,众人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白影立于船头前,孱弱单薄,却岿然不动。
恶浪再也无法被抑住,犹如万千凶兽一般朝船上扑去,决堤之势转瞬倾天而下。
师青玄站定,眼角血红。剑上银芒乍现,如潮如光,青阳万丈。
他眼中笑意湛然,挽起长剑,凭空一斩而去——
“破!”
雾障溃散,地平线尽处是一轮明日,灼灼升起。
沧海蔚蔚,天地阔净。断剑铮然,落地声泠泠清脆。
远处山川从迷雾里流动而出,自混沌里揭开苍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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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久闻君有一柄宝剑,然未尝得幸睹之。”
“无以佩。”
“此话怎讲?”
“剑意胜长风,迢迢不可见,烈烈不可捉。”
“唯除鞘解剑,纵于天地,方知浩然真容。”
台上两名说书人,一问一答,台下人拍掌喝彩。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台下传来,银铃一样。
“那剑现在在哪里呢?”
随着说书人手起手落,惊堂木一拍,叩响满桌尘埃,掷地有声。
“山海辽阔,河川清平。”
“目之所及,长风魂魄,烈烈如斯。”
“此剑,共山河同驻。”
黑衣人走下楼,背后是满堂的喝彩。他走出茶馆,怀中抱着个沉睡未醒的人。
屋前新桃初绽,花影迭迭。
是风来。
Fin.
*《解剑》后记